汶水清清(短文)
秦潤帥(山東省昌樂縣審計局)
今年仲秋節(jié)之前,母親就反復叮嚀我,趁著過節(jié),今年無論如何也要回老家一趟,看看老屋,看看健在的本家的三叔。一想起三叔,心中頓生一股暖意,小時候可沒少吃三叔的好東西。
老家已有幾年沒回去了。一提起回老家,心里總有點疙疙瘩瘩的??傆X得家鄉(xiāng)的小河越來越瘦,幾乎瘦成了一條黑黑的細線;因為不愿看到?jīng)]有了魚蝦的家鄉(xiāng)小河,更不愿看到?jīng)]有了葦子蕩露著底的河灘,我已有五六年沒有回過老家。滾滾紅塵中,人情也有點越來越淡薄,淡成了一碗不咸不淡的湯,薄成了一張薄薄的白紙,這也讓人懶得有回去的興致。
墻上的掛鐘已響過十下,看看再也拗不過母親,只好帶上一向樂觀但又從不多言的父親,出縣城過隋姑山,一路南行。車內(nèi)一陣方便袋的響動,回頭一看,不知何時,父親已悄悄帶上了一盒生日蛋糕,上書兩行醒目的祝詞:碧桃獻歲宜家受福,花甲逢春獲壽延年。我恍然大悟,仲秋節(jié)前正好是三叔的生日,這肯定是帶給三叔的。我完全能夠想象得出見面時那兩張老人的笑臉:一張是父親把禮物送到三叔手里時那張胖胖的笑臉,一張是三叔收到禮物時那張已皺成一枚老核桃的笑臉。
我微微一笑,忙將目光扯向窗外。畢竟是丹桂飄香的季節(jié),田野里黃綠相間,黃的透著一派豐收的景象,綠的正在醞釀著新一輪的成熟。遠山上深綠的樹木密密地斜織在山頂,緊緊地簇擁在山腰。這一切都喚起了我無限美好的回憶,我的家鄉(xiāng)就臥在一條長長的汶河大堤下,藏在片片葳蕤的深綠里。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,那里有我開始打量世界的眼睛。
“嘟,嘟”,一陣車喇叭聲將我拉回到眼前的世界中,一眨眼,車已過了一座高大、寬闊的三孔混凝土大橋。過了熟悉的孟津河大橋,路上行人已多,離村頭已不遠了。一陣清新熟悉的河水的氣息撲鼻而來,眼前的風景把我震驚了,我趕緊把車窗玻璃搖到最底。那條幾乎瘦成了一條黑線的小河,早已整修一新。時近正午,西邊一灣綠水,亮亮的,由西向東緩緩流來,岸邊青石上幾個赤腳的小孩,持著細長竿,竿頭綁著小圓網(wǎng),低著頭,屏著息,撈著河水里粒??蓴?shù)的小魚。橋東一片荷塘,岸際圍著青青的蘆葦。幾只白鵝,悠然地踱步在蘆葦叢旁邊,悠閑而又高貴。一陣陣南風,吹著岸上的垂柳,池中的綠蓋,搖成一片無可分割的綠浪,香柔柔地震蕩著詩意。就是盲人也可以憑嗅覺感到那荷塘的甜美,有眼的倒不由得要停住腳步欣賞一番。那一片綠水,那一片詩意,將我心中的疙疙瘩瘩一下子融失殆盡。
懷著一股莫明的興奮,我先看了老屋。我家的老屋在村南頭,是青磚瓦房,地基又高些,原來在村里像城堡一樣矗立著,十分顯明。老屋在當時既是我家的榮耀,更是家族的榮耀。現(xiàn)在讓周圍的一棟棟二層小樓一遮擋,簇縮在一個小角落里,老屋已衰老成一個不成樣子的老人,寒磣地讓人難以記起昔日的榮耀。我無奈地笑了笑,但并沒有絲毫的失落。
一聲招呼,北面一棟二層小樓的窗戶里伸出一張老核桃笑臉,一看正是三叔。緊走幾步到了三叔家,看著三叔的笑臉,我不僅打趣道,三叔,剛才我還納悶,這一趟回家不到一個小時就回來了,看了您的笑臉我才知道,原來的三道灣變成了現(xiàn)在的一馬平川。
三叔一愣,隨即明白過來,更將一張笑臉笑出了幾多褶褶,但每一道褶里都溢滿著知足。一落座,慣于講故事的三叔就打開了話匣子,三叔的講敘讓我明白,鄉(xiāng)親四鄰生活早已今非昔比。村東區(qū)地勢低洼,因勢利導成了水產(chǎn)養(yǎng)殖區(qū);村南區(qū)距汶河大堤不遠,引水方便,發(fā)展成高溫棚區(qū),大力種植蔬菜;村西區(qū)還是工業(yè)園區(qū),有幾家還是縣上的稅收大戶;村北區(qū)地勢略高,是四鄉(xiāng)八鎮(zhèn)有名的奶牛養(yǎng)植區(qū)。尤其是村里家家都安上了寬帶,隨時了解市場信息的變化。連一向不愛多說話的三嬸也向我嘮叨起了黨的政策,什么不收農(nóng)業(yè)稅了,什么新農(nóng)村建設了,什么農(nóng)村醫(yī)保了……
最后三叔一高興,還來了一句京腔念白:現(xiàn)在的生活就是那芝麻開花——節(jié)節(jié)高哪!我也明白,這正所謂政策對了頭,一步一層樓。但我心中還有一個謎團,村西頭的幾個廠子原來污染挺嚴重的,也不知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。
在我的一再請求下,三叔領著我看了村南的汶河大堤。一提到汶河,就想起母親過去常常講過的故事,過去每到夏天下大雨的時候,夜里都不敢睡覺,有時困極了半夜打個盹,醒來時伸手一摸,水已經(jīng)到了炕沿,家人大喊一聲,撒開腳丫子就向西嶺上逃命。想著母親的故事,人已到了汶河大堤上,放眼一望,河的兩岸已筑起了十米多高的大堤,階石砌坡,鱗鱗壯觀,壩底汶水清清,湯湯東流。原來的禍水源頭,現(xiàn)已成了造福一方的幸福河。
看著清清的汶河水,三叔的眼睛也更加清澈起來。慢悠悠的說,我知道你掛念著西頭幾個廠子的黑水,現(xiàn)在這些廠子都引進了先進設備,水早就清了。不僅如此,他們還花大錢清修了河道,河里兩年前就有魚蝦了?,F(xiàn)在河水清了,鄉(xiāng)親們的心里更清了:人不能為了兩個錢,就干下斷子絕孫的事!
三叔的最后一句話像一記重錘敲在了我的心頭。人不能為了兩個錢,就干下斷子絕孫的事!多么土的話,又是多么實在的理。中國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的觀念,環(huán)保意識的增強,就讓一個老農(nóng)輕輕一語點破。
清代詩人袁枚《隨園詩話》中有兩句:“雙眼自將秋水洗,一生不受古人欺”。我想化用袁枚的這兩句詩,表達我對未來一份堅定的信念:雙眼自將汶水洗,代代不受金錢欺。(秦潤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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